文章须体裁分明

【导言】

“文章”一词，平平凡凡，但它给人的感受却大不相同。我们试着读下面几段文字：

……人类语言之所以能够“随机应变”，在于一方面能够把语音分析成若干音素（当然是不自觉地），又把这些音素组合成音节，再把音节连缀起来，——音素数目有限，各种语言一般都只有几十个音素，可是组成音节就可以成百上千，再组成双音节、三音节，就能有几十万、几百万。另一方面，人们又能分析外界事物及其变化，形成无数的“意念”，——配以语音，然后综合运用，表达各种复杂的意思。一句话，人类语言的特点就在于能用变化无穷的语音，表达变化无穷的意义。这是任何其他动物办不到的。

——吕叔湘《语文常谈·只有人类有真正的语言》

语言的使用是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的重要条件，是每人每天所离不了的。学习把语言用得正确，对于我们的思想的精确程度和工作效率的提高，都有极重要的意义。很可惜，我们还有许多同志不注意这个问题，在他们的语言中有很多含糊和混乱的地方，这是必须纠正的。

——《正确地使用祖国的语言，为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

并不是觉着自己的乡音特别悦耳动听，倒是在不少时候，我还常为自己的愚钝笨拙而悄悄埋怨。但是，乡音啊，那曾经生养了我的中原大地，那曾经以苦涩的乳汁哺育了我的苦难的人民，所铭刻在我身上的印记，不论是随军转战山南海北，还是远涉重洋作客异乡，无论在什么时候，我的心窝里，对它都怀着热乎乎的很难用普通语言说出来的亲切味儿。

——李季《乡音》

这里，我们不讨论它们的文雅和通俗，不谈论它们的简单和高深，只感受它们传达给我们的信息，就会发现它们的差异之大。

这三段文字谈的都是有关“语言”的问题，但它们的侧重点和给人的感受大不相同：第一段告诉我们语言的一些知识，使我们对其本质特点有一个科学的认识；第二段告诉我们学习语言的重要性，号召我们“正确地使用祖国的语言，为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第三段则使我们感受到游子的拳拳乡情和对故乡人民的感激涕零，从而使我们以新的眼光审视我们的乡音……

总的说来，写文章的目的是服务社会。但由于作者在写文章时针对性不同，文章的表现形式就会有一定的区别，而所产生的效果也大不相同，由此决定了文章体裁的多种多样，诸如我们平时看到的消息、通讯、随笔、杂感、社论、散文、戏剧、小说……可谓五花八门。但是分析这些文体的内容并对之进行归类，就会发现它们基本属于三种类型：以传播知识为主的说明文（如第一段），旗帜鲜明地表达自己观点看法的议论文（如第二段），通过形象的展示来感染读者的记叙文（如第三段）；而决定文章成为这些类型的主要因素就是表达方式：以记叙、描写、抒情为主要表达方式的叫记叙文，以议论为主要表达方式的叫议论文，以说明为主要表达方式的叫说明文。下面，我们就对这些内容进行深入的学习。

【领悟】

谈叙述与描写

——对北京大学中文系同学的讲话摘要

老舍

写文章须善于叙述。不论文章大小，在动笔之前，须先决定给人家的总印象是什么。（写文章要有目的性）这就是说，一篇文章里以什么为主导，以便妥善安排。定好何者为主，何者为副，便不会东一句西一句，杂乱无章（先确定文章的写作重点）。比如以西山为题，即须先决定，是写西山的地质，还是植物，或是专写风景。写地质即以地质为主导，写植物即以植物为主导，在适当的地方，略道岩石或花木之美，但不使喧宾夺主。这样，既能给人家以清晰的印象，又能显出文笔，不至全篇干巴巴的。这样，也就容易安排资料和陈述的层次了。要不然，西山可写的东西很多，从何落笔呢？

若是写风景，则与前面所说的相反，应以写景为主，写出诗情画意，而不妨于适当的地方写点实物，如岩石与植物，以免过于空洞。（文章的写作目的决定一切，如内容、结构、语言等）

是的，写实物，即以实物为主，而略加抒情的描写，使文章生动空灵一些。写诗情画意呢，要略加实物，以期虚中有实。

作文章有如绘画，要先安排好，以什么为主体，以什么烘托，使它有实有虚，实而不板，虚而不空。叙述必先设计，而如何设计即看要给人家的主要印象是什么。（写作之前应考虑些什么内容）

叙述一事一景，须知其全貌。心中无数，便写不下去。知其全貌，便写几句之后即能总结一下，使人极清楚地看到事物的本质。（这样做不仅便于读者理解，也避免了作者的“跑题”现象）比如说我们叙述北京春天的大风，在写了几句如何刮法之后，便说出：北京的春风似乎不是把春天送来，而是狂暴地要把春天吹跑。这个小的总结便容易使人记住，知道了北京的春风的特点。这样的句子是知其全貌才能写出来的。若无此种结论式的句子，则说的很多，而不着边际，使人厌烦。又比如：《赤壁赋》中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这八个字，便是完整地画出一幅画来，有许多画家以此为题去作画。有了这八个字，我们便看到某一地方的全景，也正是因为作者对这一地方知其全貌，这才能给人以不可磨灭的印象，这才能够写得简练精彩。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这八个字，连小学生也认识。可是，它们又是那么了不起的八个字。这是作者真认识了山川全貌的结果。我们在动笔之前，应当全盘想过，到底对我们所要写的知道多少，提得出提不出一些带总结性的句子来。若是知道的太少，心中无数，我们便叙述不好。叙述不是枝枝节节地随便说，而是把事物的本质说出来，使人得到确实的知识。（了解的多，才能写得准确；抓住本质，才能说清枝节）

或问：叙述宜细，还是宜简？细写不算不对，但容易流于冗长。为矫此弊，细写须要拿得起，推得开。古人说，写文章要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作者观察事物，无微不入，而后在叙述的时候，又善于调配，使小事大事都能联系到一处，一笔写下狂风由沙漠而来，天昏地暗，一笔又写到连屋中熬着的豆汁也当中翻着白浪，而锅边上浮动着一圈黑沫。大开大合，大起大落，便不至于冗细拖拉。（大处落笔，给人总的印象；小处留意，给人真实的感受）这就是说，叙述不怕细致，而怕不生动。在细致处，要显出才华。文笔如放风筝，要飞起来，不可爬伏在地上。要自己有想象，而且使读者的想象也活跃起来。

内容决定形式。但形式亦足左右内容。（内容和形式的关系）同一内容，用此形式去写就得此效果，用另一形式去写则效果即异。前几天，我写了一篇《敬悼郝寿臣老先生》短文。我所用的那点资料，和写郝老先生生平事迹的相同。可是，我是要写一篇悼文，所以我就通过群众的眼睛来看老先生的一生。这便亲切。从群众眼中看出他如何认真严肃地演剧，如何成名之后，还孜孜不息，排演新戏。这就写出了他是人民的演员。因为是写悼文，我就不必用写生平事迹所必用的某些资料，而选用了与群众有关的那一些。这就加强了悼文的效果。（看看，写作之前的打腹稿何等重要，它关系到一篇文章的效果）形式不同，资料的选取与安排便也不同，而效果亦异。

叙述与描写本不易分开。现在我把它们分开，为了说着方便。下面谈描写。

描写也首先决定于要求什么效果，是喜剧的，还是正面的。假若是要喜剧效果，就应放手描写，夸张一些。比如介绍老张，头一句就说老张的鼻子天下第一。若是正面描写，就不该用此法。我们往往描写的不生动，不明确，原因之一即由于事先没有决定要什么效果，所以选材不合适，安排欠妥当。描写的方法是依效果而定。决定要喜剧效果，则利用夸张等手法，取得此效果。反之，要介绍一位正面人物或严肃的事体，则须取严肃的描写方法。语言文字是要配合文章情调的，使人发笑或肃然起敬。（效果即目的地，其他手段均为通向该目的地的具体方法和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