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星”谋害“微点”,一场没有赢家的江湖争斗

在行业内，IT界（信息技术产业界）被戏称为“江湖”。既是“江湖”，其中难免尔虞我诈、阴谋诡计，而被比作“中国的硅谷”的北京中关村，更是刀光剑影不断：联想柳倪之争、方正逼宫、四通暗斗……屡见不鲜。

近期，IT“江湖”中又爆出了一桩大事件——杀毒业界中的“名门大派”瑞星公司，勾结原北京市公安局网监处长于兵，联手炮制了“国内首例故意传播病毒案”，使“江湖后起之秀”东方微点惨遭毒手。如今，真相大白，所谓的“故意传播病毒案”乃是彻头彻尾的闹剧，而于兵案也被称为是北京公安系统近年来爆出的最大腐败案件！

随着案件的审理，国内两大杀毒公司“瑞星”与“微点”的江湖恩怨与明争暗斗，也渐渐浮出水面——

得罪瑞星，跳槽老总深陷是非圈

北京瑞星电脑科技开发公司的董事长王莘与东方微点公司的董事长刘旭，原本是对并肩战斗的兄弟。

1990年，高中肄业的王莘在中关村靠贩卖软件为生，其间，他认识了在中国科学院数学所计算机科学研究室工作的刘旭和电子工业部的副处级干部田亚葵。

1993年，3人共同创立了“北京瑞星电脑科技开发公司”（简称瑞星公司），王莘出资金，刘旭出技术，田亚葵跑市场。刘旭和田亚葵任副总。王莘的表哥赵四章同时也担任副总，具体负责疏通摆平各种关系。赵四章行事颇有黑社会风格，江湖人称“四哥”，这让搞技术出身的刘旭和田亚葵多少有点看不惯。

刘旭和田亚葵工作十分投入。仅用两周时间，刘旭就设计出了防病毒卡，让瑞星公司大赚了一笔。后来，防病毒卡市场萎缩，刘旭临危受命，苦干5个月，在1997年3月拿出了国内第一个杀宏病毒的软件。这项技术让瑞星公司成为杀毒软件行业中的佼佼者。1999年CIH病毒爆发，刘旭设计的杀毒软件成功解决了CIH病毒的查杀问题，刘旭也因此成为中国成功查杀CIH病毒第一人，并以令人叹服的杀毒技术被誉为中关村的“杀毒天才”。

刘旭对瑞星的贡献，王莘当然明白。1998年，王莘调整了瑞星股权，给了刘旭35%股份。王莘也曾多次表示：“没有刘旭，就没有瑞星。”

就在刘旭大展身手的那几年，王莘不幸患上重度抑郁症，长期在家养病。2000年，王莘病情好转后回到公司时，却和刘旭产生了严重分歧：王莘看重市场宣传，刘旭却看重技术，而员工们大多站在刘旭这一边。见表弟的权威受到挑战，赵四章私下向王莘大进谗言：“你患病期间，很多人都说刘旭才是瑞星的第一功臣！这样下去，瑞星就要成他刘旭的了！”

到了2002年9月，金山公司的杀毒软件开始以50元的超低价冲击市场。面对竞争，瑞星产品是否降价，使王莘和刘旭再次产生严重分歧。2003年2月12日，春节后上班第一天，刘旭发现王莘在没有通知自己的情况下，直接叫停了自己负责的硬件防火墙和大客户部两个项目，便一怒之下提交了辞呈。两天后，董事会正式批准刘旭离开瑞星。随后，田亚葵也追随刘旭而去。

辞职后，刘旭和田亚葵决定另立炉灶。此后，刘旭开始潜心研究一种先进的“主动防御病毒软件”——传统的杀毒软件是在病毒已经产生后，再根据它的特征制作相应的杀毒软件，而“主动防御病毒软件”可以动态监视电脑运行的所有程序的动作，再对一系列动作进行逻辑分析，自动判定其是否系病毒。这种软件为世界首创，顿时将其他杀毒软件技术远远甩在身后。

2005年1月25日，刘旭和田亚葵创办了“北京东方微点信息技术有限责任公司”（简称微点公司）。就在他们满怀信心地准备冲击杀毒软件市场时，厄运降临了！原来，他们的“前东家”瑞星公司看到他俩具有颠覆性的安全防御软件对自己的产品造成巨大冲击，便怀恨在心。赵四章向北京市公安局网监处处长于兵行贿420万元，要求置微点公司于死地。于兵收下钱后，欣然答应，并指使北京市公安局网络监察处案件队副队长张鹏云和网络管理处副处长齐坤“给微点一点颜色看看”。

2005年7月5日，在于兵的授意下，张鹏云以“反病毒公司资质调查”为名，对微点公司进行了一个多月的“检查”，有时上班时间还没到，警察就荷枪实弹地围堵在大门口了。此时正是公司为产品上市销售作准备的关键时刻，频繁的调查使得公司的宣传推广工作不得不停了下来。

网警的异常行为，引起了刘旭的警惕。一个周六的晚上，刘旭失眠了，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后半夜，他突然爬起来，连夜通知所有员工周日来公司加班，把电脑加三层密——这些电脑里，有微点的全部研发机密！

果然，第二天下午，十多辆警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开到微点公司，上来就搬运公司的电脑。后来刘旭得知：那些被警察抄走的电脑，当天就被搬到了瑞星公司。

秘密逃亡福州，中关村“杀毒江湖”如此凶险

2005年7月21日，于兵以调查为名把刘旭传唤到北京市东城区东华门派出所。他向刘旭摊牌：“我给你指条道，你别干了，把公司卖给瑞星吧！”刘旭怒不可遏地说：“这绝不可能！”于兵见他不肯松口，阴险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信不信老子把你整成中国刑法第二百八十六条罪？”说罢，于兵拂袖而去。随后，刘旭一头雾水地驾车回家，途经一家新华书店时，他索性来到法律专柜翻阅，只见《刑法》第二百八十六条罪赫然写着：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他猛地合上《刑法》，顿时心跳加速，冷汗直冒……

最初，于兵想把刘旭抓进监狱，但因为刘旭在业内名气太大，于兵就把矛头对准了刘旭的副总裁田亚葵。2005年8月30日凌晨3点，田亚葵的妻子哭着打刘旭的电话说，凌晨2时，七八个警察破门而入，只说了句“你涉嫌传播病毒”，就将只穿内裤的田亚葵从床上揪起来带走。

原来，于兵指示张鹏云和齐坤到北京思麦特管理顾问有限公司和北京健桥证券股份有限公司北京管理部，调查了解两家公司电脑被病毒感染及造成损失的情况。在得知上述两家公司有病毒感染但未造成损失的情况下，于兵仍授意让两家公司分别出具了10万元虚假损失证据材料。8月27日，为证实从上述两家公司查到的蠕虫病毒是从微点公司副总经理田亚葵笔记本电脑中传播出来的，于兵授意他人召集病毒专家进行论证。但论证过程中并没向专家如实提供材料。论证结束后，于兵又授意将专家论证的结果——“基本可以确定”改为“可以确定”。

2005年10月21日，网监处便对媒体发布了“破获国内首例防病毒公司传播病毒案”的新闻。看到新闻，刘旭怒火中烧。对方的卑劣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副总深陷囹圄；自己苦心成立的研发团队也面临遣散，刘旭发誓要拯救自己的副总和自己的团队！

刘旭安抚好田亚葵的家人后，通过关系去看守所探望田亚葵。田亚葵告诉刘旭，自己刚进来时，被牢头狱霸打了个半死，但第3天他就用做副总锻炼出来的领导能力，当上了牢头。那些犯罪嫌疑人都特佩服他，还说：“老田，我们相信你是被冤枉的，将来一定能昭雪!”田亚葵鼓励刘旭说：“现在流泪没任何意义，为了我们的团队，你一定要挺住！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刘旭含泪点了点头。

刘旭没敢告诉田亚葵，他被刑拘后，于兵便向国家计算机病毒应急处理中心发出《关于暂停受理微点公司防病毒产品检测函》。产品检测是杀毒软件进入市场的必经程序，不许检测就意味着产品就算生产出来，也无法正常销售！而没有经营利润，微点公司账上的资金根本不足以支付员工的工资！

就在这时，于兵再出杀手。2005年9月8日，网络监察处民警来到微点公司，以微点公司存在网络安全隐患为由，宣布对公司进行行政处罚：公司半年内不能开启任何一台电脑，更不得连接互联网！刘旭还没来得及抗议，员工就给他打来电话：“刘总，公安局在通缉崔素辉！”小崔时年23岁，大学毕业后刚来到公司上班。刘旭最初安排他保管病毒库，本是想照顾他，没想到却害了他！而于兵对崔素辉这样的普通员工下手，无非是想制造微点公司多人传播病毒的假象！

但当刘旭给崔素辉打手机时，崔素辉却毫无怨言：“刘总，我现在躲在一个小旅馆里，两天没吃饭了。不过您放心，我知道那帮黑警察是在故意陷害您和田总，就算抓到我，我也绝不会出卖你们！”这位年轻员工质朴的话，让刘旭感动得落下热泪，他为自己有着这样的员工感到骄傲。

在北京处境凶险，思忖几天，刘旭作出一个痛苦的决定：将公司研发部悄悄迁往福建福州的老家。宣布之前，他将自己的3套小区住房全部作了银行抵押，抵押获得的贷款给员工们发工资。

在宣布撤离决定那天，刘旭特意穿上了一套只有出席重大场合才穿的高档西装。他不想让这次迁址如同一场大溃败，他要拿出精气神给团队做榜样！为了防止这次会议被对手窃听，刘旭没向任何人提前透露“开会”二字，而是在上午10时，员工们正在上班时突然通知大家到会议室。员工们来到会议室后，刘旭又领员工们来到公司的地下室。

在地下室，他环视了一下大家，由于长期被警方用各种手段折磨，很多员工脸色发黑，眼睛红肿，不少年轻员工头上居然生出了白发——这支自己苦心孤诣打造的精兵，如今就像是一群被困多日找不到食物的野兽！刘旭不禁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抬起头用激扬的声音发表了一次演讲：“古人有云，多难兴邦！在微点发展的过程中，这次迁址是一次重创。但我们是一家年轻的公司，应该把这次重创看成一次走向成熟的机会！这次迁址，不知期限，前途未卜，对于不愿留在公司的员工，我将按照法律规定支付你们补偿金；对于愿去福州继续拼搏的员工，我保证绝不降薪！”说着，刘旭从怀里掏出银行房产抵押贷款手续材料……40多名研发人员都哭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即使降薪，我们也不走！我们愿继续追随您和田总，拼搏到底!”刘旭哽咽着说：“虽然我把自己的房子都抵押了，但大家为了我，竟甘愿舍妻弃子，背井离乡！我刘某人是搞技术出身，不会说漂亮话，只能在这里说声：谢谢大家了！”

为防止被警方发觉，刘旭不敢在火车站购票，而是从票贩子手中花高价买了40多张火车票。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员工们被分散在列车的各个车厢。虽然他们目的地是福州，但火车票的目的地却不是福州，而是厦门。火车到达厦门时已是晚上。40多人借着夜色，登上一辆刘旭老家朋友租来的大巴赶往福州。

到达福州已是次日凌晨，天上下起了雨，大家只好躲在路边的屋檐下避雨。恶劣的环境中，员工们一起发誓：在福州不做出个样子来，誓不为人！

邪不压正！伤痕累累的“微点”回家了

安顿好研发人员，刘旭集中精力去上访。但结果让他十分沮丧：警方认定田亚葵所用电脑中有四种病毒于2004年12月21日被激活，导致对外传播。而刘旭很清楚，田亚葵电脑连接的电话线2005年4月1日才开通！可因为“证据确凿”，加之外行人根本不了解电脑软件常识，刘旭的上访屡次碰钉子。更可怕的是，那些上访状子居然辗转到了于兵的手里。此后，刘旭的噩梦正式开始了！

圣诞节那天，刘旭在超市买了2瓶矿泉水，刚回到家，就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先是阴阳怪气地问他矿泉水好不好喝，而后要求他停止举报，否则今晚就要了他的命！刘旭吓得扔掉手机和矿泉水，吻别妻儿翻窗逃出家门，换乘4辆出租车找到一家小旅馆。

此后，刘旭为了摆脱追踪，每天晚上都住钟点房，以致一夜要换四五个宾馆。同时，为了防止被监听，刘旭不得不用9部手机分别应对不同的公司高层单线联系。

2006年的中秋之夜，刘旭一个人在宾馆里孤独地度过。尽管一次次地拨好了家中的号码，但他还是痛苦地放下……就在刘旭就要到精神崩溃的边缘时，他接到了田亚葵妻子的电话。她在电话里鼓励刘旭一定要挺住，老田和员工们都需要他！这个电话，让刘旭重新有了力量。

在员工与家人的支持下，刘旭冒着危险把所有与田亚葵案件有关的单位和个人找了一遍，进行艰难的取证。那段时间，他光运动鞋就穿坏了3双，袜子破了10双。这期间，刘旭还把田亚葵电脑里的资料备份，送到了“国家信息中心电子数据司法鉴定中心”重新鉴定，结果发现，电脑中仅发现3种病毒而不是四种，而且从未被激活过！之后，还有个好心人悄悄将公安机关的起诉书交给了刘旭。刘旭一眼就发现了破绽：指控的4种病毒两种是木马，谁传播谁就会先是受害人；另外一种病毒只能在英语环境中才能传播，而田亚葵的电脑是中文设置，根本运行不了！

凭借着这些有力证据，2007年5月，刘旭向承办田亚葵案的检察官进行举报。那名检察官也是学计算机出身，对微点的遭遇非常同情，他大义凛然地告诉检察长：“如果非要对田亚葵提起公诉，我宁愿辞职！”与此同时，刘旭又向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等进行实名举报。微点的遭遇也引起媒体的关注，新华社先后3次以内参的形式作了报道，呼吁保护原始创新成果；《科技日报》也在显著位置对微点软件遭封杀的事件进行了披露……

案件终于出现转机。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和公安部直接过问了田亚葵案，2008年7月28日，崔素辉被取消通缉，田亚葵也被取保候审。那天，刘旭去接田亚葵时，惊讶地发现田亚葵的头发竟然全白了！他与田亚葵抱头痛哭。

但于兵仍然不肯罢休。刘旭发现某电视台法制栏目播放了一则报道，又在公然宣称田亚葵和微点公司在“故意传播病毒”！而崔素辉虽然被撤销通缉了，但因为撤销的理由稀里糊涂，他甚至连银行卡都办不下来。刘旭和田亚葵很清楚，如果于兵不倒，微点公司就不可能正常经营。两人下决心一定要搜集于兵违法犯罪的证据！

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北京市纪委成立专案组，对于兵等人的严重违法违纪问题立案调查。8月1日，赵四章在首都机场被抓。9月18日，公安部从南非将外逃的于兵押解回国。10月7日，张鹏云和齐坤被抓。

刘旭和田亚葵冤案昭雪后，在多名计算机专家的鼎力推荐下，微点公司的杀毒软件有幸成为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运营中心唯一使用的反病毒软件。2008年10月18日，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运营中心给微点公司发来感谢信，称该中心启用该软件以来，成功阻止了各种病毒对运营中心数百台电脑的攻击，从未发生过泄密事件！手捧北京奥组委颁发的“突出贡献”纪念证书，刘旭再次热泪长流。

11月20日，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检察院作出了不予起诉田亚葵的决定，而微点主动防御软件也终于拿到了被阻挠近三年的销售许可证。这意味着官方“正式承认”田亚葵是清白的，微点是清白的！就在这一天，刘旭决定将福州的公司迁回北京。刘旭再次特意穿上了那套只有出席重大场合才会穿的西装，打了领带，吹了头发，和田亚葵一起在火车站迎接员工们。在火车站，刘旭看到，由于在福州日夜拼搏，很多不到40岁的员工，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眼角已经长出了皱纹，但他们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脸上绽放着带泪的微笑。在车站站台上，有些人就不禁欢呼：“我们回来了，微点胜利了！”

公司迁回北京后，田亚葵就到海淀区检察院提出国家赔偿。2010年2月4日，于兵贪污、受贿、徇私枉法案在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据了解，于兵受贿的数额高达上千万元，其中420万来自赵四章。目前，于兵案尚未宣判，但张鹏云已被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以徇私枉法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

【前卫拍案】江湖争斗，没有赢家

在这起瑞星谋害微点的事件中，无论最终结局如何，双方都不是赢家。行贿丑闻曝光后，拥有8000万用户的瑞星公司不仅遭到了业界的诟病，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信誉危机；而微点公司由于瑞星公司的陷害，蒙受的直接经济损失高达3000多万元。

没有病毒，就没有瑞星今天的发展，但是，瑞星的所作所为，让自身也成为了危害社会的“毒瘤”。值得注意的是，在相关的报道中，北京市公安局网监处处长于兵受贿的1400多万元中，只有420万来自瑞星，还有近千万是其他3家网站行贿的，而这3家网站的详细信息，尚未被曝光出来。

很多人将北京中关村比作“中国的硅谷”，但事实证明，中关村与美国硅谷相比，差距很大。美国硅谷因其对高科技企业的强大孵化功能而闻名全球，但中关村的企业仍然缺乏这一成长环境。联想集团的掌门人之争、方正集团的逼宫事件、四通集团的暗斗风波……反复上演的内讧故事似乎在告诉人们：如果说美国硅谷是高科技企业的“摇篮”，那么，中关村则更像是一个混乱的IT业的“江湖”，使整个行业丧失了良好的创新发展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