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病人
李晓桦 1955年生于上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曾就读于辽宁大学中文系,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班,获文学硕士学位。当过步兵,做过沈阳军区文化部干事,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昆仑》杂志做过编辑。后下海从商。在加拿大温哥华生活了数年。现居北京。出版有诗集《白鸽子·蓝星星》,实验文体《蓝色高地》,诗文录《金石》等。曾获中国作家协会第三届全国优秀新诗(诗集)奖。
我的儿子
多年前你说过我欠你一本书
后来你又说
你不记得你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题记
第一章
1
一个行将五十的爹,领着刚满十五的儿子,站在加拿大国,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温哥华市,西区——这所被叫做麦吉的中学门前。
学校没有大门。也没有围墙。看上去不像是个学校。
像是什么呢?
对于刚从北京移民来的父子俩来说,还真有点不太适应。在北京,学校都是有围墙的,高大,森严。还有总处于关闭状态的大铁门。还有保安,时时检查进入学校的人。无关者禁入,即使是家长。虽然家长应该算是有关者,因为没有家长就没有学生,没有学生就没有学校,但家长还是一律被作为无关者而拒之门外。除了开家长会的时候。
高且单薄的儿子背起大书包,是很重的那一种,比在中国的一点儿也不轻,摇摇晃晃慢步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今天是开学日。今天是儿子第一次踏进这个陌生的地方。
儿子在一个黑洞般的小门里晃了一下,就不见了。
现在,剩下我独自一人,站在温哥华西区这所被叫做麦吉的中学门前。
因为,我就是那个行将五十的爹。
一分钟前,我把我那刚满十五的儿子,送进了这个黑洞般的小门,送进了这个被叫做学校,而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个学校的地方。
像是什么呢?
像监狱。我突然想起。像一座古老的监狱。
规则错落的古堡式建筑,有着青色的石墙。很森严。整齐、紧凑、密密排列的窗口,像一只只急切的、幽深的眼睛,挤成一排向外张望;又像是因为呼吸急促而拼命张开的正在喘息的嘴巴,深不可测,勾起人想要进入的欲望,又威吓人望而却步。
我不知道里边的世界,那个我儿子将要进入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主观武断,我一厢情愿,我毅然决然,我把我的儿子送进了一个连我自己都完全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世界。我不知道那里是天堂还是地狱或者是别的什么。
突然我觉得好怕。我怕我儿子进去就不再出来了。或者出来了却不再是我原来的儿子,让人家给换了。
我想冲进那个黑洞般的小门。我要去找我的儿子。但我发现,我的浑身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半倚在学校门前的电线杆上。
这时我猛地看见电线杆上卧着一条大狗,黄色的,苏格兰牧羊犬。
一张海报,贴在电线杆上。对面的电线杆上也贴着相同的一张海报。一条大狗,伸着半截血红色的舌头,充满整个儿画幅。
黑洞般的小门旁,一边一条巨型的大狗,把守着学校。
狗的身上自左下向右上印着四个白色的大写英文字母:LOST。
我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慢慢地读出来。我读了三遍。我明白了,这是一张寻狗启事。是主人丢了狗?还是狗走丢了呢?或者是狗被诱拐了?
Lost是个非常简单的英文单词,也是个非常有意思的词。它的词义有:丢了——丢了狗,狗丢了;损失——损失财物,损失人马;失去——失去亲人,失去朋友,失去故园;还有走失、迷失、迷途、迷惘、失败、沮丧并失望,以及不知所措,等等。
我看见大狗正瞪着两只深不见底的眼睛望着我,或者应该说是与我对视。这时我才发现,狗眼睛的部分不知被哪位高手挖掉了,小心而且准确,刚好只挖掉了眼睛,其他部分丝毫未损。
高手就是高手。
够损!这狗已经lost了。现在又lost了眼睛。这狗算是彻底没有希望了。Totally lost。
我不知道我在这张寻狗启事下呆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的儿子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但我知道,我也lost了。Totally lost。因为我突然感到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身在何处,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今天是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二。
这里是温哥华,美洲大陆的西部,太平洋的东岸,一座倚山傍水的城市。据说,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夏日的阳光,在世界上洁净度最高的空气里漫舞,直挺挺地自蓝天倾泻而下。沐浴其中,任何人都会在顷刻间被淋透。大汗淋漓。
大汗淋漓是必须的。
虽然已被阳光的暴雨淋透,但我还是感到冷。彻骨的冷。从心里往外的冷。我明白在我的身上已经起满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无望地抬起头来。我的眼睛在不经意间与太阳发生了撞击。我感到剧烈的刺痛。那一刻,我觉得我失明了。也就是说,我瞎了。
LOST。
我儿子lost了。我儿子丢了。
我lost了我的儿子。我丢了我的儿子。
我把儿子lost了。我把儿子丢了。
我lost了。我丢了。
会有人把寻人启事贴在电线杆上吗?我想,如果把我的照片贴在电线杆上,就不用麻烦那位高手费神去把那纸上的眼睛挖掉了。
因为,你用不着把已经瞎掉的眼睛再弄瞎一次。
2
儿子上学了。我独自坐在窗边。这是一个很大的窗。几乎完全落地。窗外不远,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现在是九月,樱花早已不在,樱花是在春天才会开的。
屋里很静。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线生气。我看见有几簇叶子从樱花树上落下,我感觉我听见了那落叶的叹息。
环顾四周,我的目光停在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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