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系国政,钟情专业

在今年的全国“两会”期间，本刊记者在北京会议中心的全国政协委员驻地，采访了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工程院院士、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周良辅教授。初见周良辅院士，他那矫健的步伐、阳光的神态，以及敏捷的思维和逻辑清晰的表述，让记者钦慕不已。

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周良辅院士的话题围绕着“专科医生教育”、“医务人员的考评体系”、“医学实习生的执业资格”以及医学专业问题，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专科医生教育制度亟待完善

采访一开始，周良辅院士首先谈到了我国专科医生的培养问题。

周良辅院士说：“专科医生的培养是医学走向专科化的基础，也是培养‘高、精、尖’专业人才的有效途径，国外已经探索出了成功的案例。大学毕业以后专科医生的培养一般有两种——全科医生和专科医生。专科医生也就是心内科、心外科、神经内科、神经外科等专科医生。那么，医学要发展，首先全科医生很重要。在社区和基层医院，碰到一些需要专科处理的就需要专科医生。这是现在的医学模式，国内国外都是这样。但是，我国还没有完善的专科医生培养体系，卫生部前几年委托中华医学会作为课题牵头来搞，选了几个专科，我们神经外科也是试点之一，但试点一两年之后却停顿下来了。后来这个课题又给了中国医师协会，但是现在又停顿下来了。我认为，有关部门要协调好这项工作，不好的改进，好的要推行。因为专科医师的培养问题事关重大，必须要重视。”

在谈到具体的培养计划时，周良辅院士说：“目前国内的专科医师培养模式很乱。有的大城市大医院有专科医师培养，但是各搞各的，没有一个统一的模式，所以培养出来的人才素质参差不齐，这与各地医院的师资水平有关。专科医生的教育应该按照专业的不同、时间的不同来对待。比如神经外科专科医生要培养6年，前两年在相关科室轮转——神经内科、神经病理科、普外科、放射科、麻醉科，每一个科室轮转两三个月；后四年到神经外科来。而最后的两年，第一年可以带下级医生做手术，最后一年脱产到实验室做实验、写论文。6年专科医生培养出来后，就是神经外科的博士。医学生的培养，七八年应该可以拿到医学专科博士。国外有些国家很严格，没有神经外科执照不能做神经外科的医生；在我国香港地区更严厉，查出来是犯法的。那么在我国内地，毕业证应该由教育部颁发，执业医师资格证由卫生部颁发，专科医师的执照也应该由卫生部发的。”

在谈到专科医生的培养基地要求时，周良辅院士郑重地说：“专科医生的培养基地必须要达到一定的条件，硬件、床位、病人、设备、软件、师资力量，都要经过有关部门验收。比如卫生部有规定、有标准，教学医院、附属医院床位要在60到100张以上。神经外科专科培养基地国内有二三十个。国外都有正规专科医生培养基地，而且各个专科不同，有的四年、五年、六年，还有考核和发证的制度。”

应运行良性的医务人员考评体系

在谈到现行医务人员的评估体系时，周良辅院士说：“我国现行的医务人员评估体系存在很多弊端，不过国家也在一步一步地改进和完善。关于论文评估体系，医务人员是应该写论文，但是不同的对象要有不同的要求。比如说农村基层人员，你要求他发表科研论文，这应该不是主要的方向。他们应该把病看好，把刀开好，这应该是主要内容。现在三级甲等医院晋升职称必须要有SCI论文，要有课题、有经费，这是晋级副教授、正教授的基本要求。但是有的医生能写论文，有的就写不出来——他们病看得很好，文章却写不出来。有的医生拼命做科研，升得很快；有的医生会看病，但是论文写不出来，职称晋不上。临床医生的晋升首要的就是要会看病，为病人提供高质量的服务，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他会做科研、会写论文，要加分、要鼓励，但是不能本末倒置了。所以这个问题要根据不同的医院、不同的情况来看。教学医院就需要文武双全，非教学医院就不要求文武双全嘛。国内有的教学医院很好、水平很高，有的医院就打折扣，这是现状。”

周良辅院士接着说：“因此，我建议对于医务人员的评估，首先要分成两大类：第一类基层医务人员，要以考核他们的看病能力为主，设定一些临床的考核指标；第二类针对教学医院，除了考核临床能力，还要考核教学和科研能力。这样分类管理，才会有利于医务人员的进步。”

在谈到医院的实习医生和执照时，周良辅院士说：“在国外，医学生的培养体系是八年制：四年是基础医学，另外四年是临床医学。前四年学好以后要考一个基础医学，最后四年考临床；毕业以后再做一年实习医生再通过考试，就可以拿到医师执照，这样到医院做住院医生就不存在执照问题了。而我国现行的培养体系是七年制：前三年是基础医学，还包括数理化等，后四年是临床医学，然后是一年的实习医生，基本和国外接轨。但是为什么很多医学生毕业以后还拿不到执照？这就存在教育部的管理问题了。教育部和卫生部应该协调解决。”

周良辅院士接着说：“教育部和卫生部必须协调问题，解决问题，及早让医学生一毕业做一年实习医生后即可以考取医师执照做住院医生；全科医生要培养两年，专科医生再培养五到六年。实习医师在七年制的情况下，面三年要考个基础，后四年完成了再考一次，七年以后还有一年。住院医师早期不分科，每一科都要轮转，这一年结束之后就应该考取医师执照。如果要做全科医生培养两年再到全科去，专科医生就到专科去。但现在，教育部却只管培养，脱离了临床实践，脱离了中国目前的情况，拼命扩招。扩招以后到医院碰到这个问题就解决不了。”

闯入生命禁区，开辟新的手术通道

作为全国政协委员，周良辅心系国政，让记者钦佩不已，但在谈到专业话题时，周良辅的介绍也让记者获益良多：“脑肿瘤病死率在人体肿瘤中占第四位，其中颅底肿瘤约占所有脑瘤的1/4。颅底介于颅腔、颌面和五官之间，部位深且结构复杂，而且重要的神经、血管穿行其中，以往由于缺乏合适的手术‘入路’，术中显露困难，肿瘤全切除率不到40%，术后致死致残率高达60%以上，术后的严重脑脊液漏和颅内感染发生率达54%。采用传统方法修复颅底，不仅难以防止脑脊液漏，还需取髂骨植骨，增加患者痛苦，且易发生死骨，增加感染风险。故在上世纪80年代，颅底被认为是‘手术禁区’。我们通过大量解剖研究并结合临床实践，独辟蹊径，改变传统的硬脑膜内手术‘入路’，在国际上率先采用扩大经颅底硬脑膜外手术‘入路’，使术中肿瘤充分暴露，从而有效避免了颅底血管神经损伤，提高了手术疗效。我们发明的‘三明治’法，即‘自体脂肪填塞＋筋膜覆盖＋带蒂骨膜’颅底缺损修复术，可不必植骨，便能防止脑脊液漏和颅内感染。迄今采用这两项新技术共治疗颅底肿瘤1275例，是国内外最大的病例数，肿瘤全切除率达90%，死亡率1.5%，病残率12%，脑脊液漏和颅内感染发生率降至2%，优于国内外同类报道，获得了1995年的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

在谈到“多功能影像融合＋神经导航外科”这项新技术时，周良辅院士介绍说：我们都知道，大脑是人体的司令部，结构精细复杂，其表面分布着众多功能区，主管人类的感知、运动、语言和视觉等。当脑肿瘤正好位于这些功能区时，在手术切除中很容易损伤这些功能区，导致患者术后肢体瘫痪、失语或各种感觉丧失，严重影响生活质量。因此手术中有四大难题需要解决。一是当病灶位于支配手足运动的功能区时，仅凭术者主观经验，无法精确定位功能区，术中易将其损伤，导致术后肢体瘫痪；二是因重力作用，开颅之后脑组织会发生移位，位于脑深部或多发病灶的位置也会随之改变，导致术中找不到病灶；三是碰到脑干这一手术禁区时，致死和致残率极高；四是海绵窦也是手术禁区，通常采用的硬膜内手术入路和一般的外科技术，不仅病变难以全切除，且易引起致命性大出血和严重神经功能障碍。我们通过大量的实验和临床研究，在国际上最早提出和应用“多功能影像融合＋神经导航外科”新技术，能够同时精确地显示肿瘤和功能区之间的三维空间毗邻关系（误差＜1 mm），并且在一个完全可视的虚拟人脑模型指导下进行肿瘤切除，不仅能够全切除肿瘤，而且能够完好地保留各种功能区，有效地防止了术后肢体偏瘫和失语等各种神经功能障碍的发生。我们采用这项新技术共治疗几百例位于脑功能区的恶性胶质瘤。

周良辅院士接着介绍说：“在人类发展史中，导航技术最先用于航海。有了它，人类开始实现远海航行的梦想。如今我们采用功能神经导航技术结合CT和磁共振检查手段，通过高清晰的电脑图像，在手术中把病人脑部肿瘤、尤其是功能区的肿瘤一清二楚地精确显示在医生眼前。以前没有导航技术，在大脑功能区，医生怕出问题，不敢手术。这就好比房间里有好多电话线，过去只知道电话线断了，但断在哪里不知道。尽管医生凭经验可以知道‘电话线’的走向，但很难做到既切除肿瘤又不破坏‘电话线（功能结构）’。如今有了导航技术，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找到肿瘤，既切除肿瘤，又保留大脑功能。这项技术，还获得了2009年度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